杂忆种种：《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》

October 26, 2013

25岁一过，发现自己的精神生活已经在凭情结过活。并不是截断输入，或者丧失了新的寻找的动力，而是许多事情早已被决定。难得的晴天下午，排队等待购买奶酪（也是情结）时忽然与某人谈起李安。“并不是不喜欢，只是个人风格不够强烈，也是艺术至上所致。而我喜欢那些个人风格与我同频的艺术家。”——说出来之后，倒也解释了自己的疑惑。

讲这些，也不过想要说明，早就难以对于村上做出一个公允的评价。高一至高二的某段日子，每天睡觉之前都要翻半小时以上的《寻羊冒险记》。那种所谓“随意翻至某一页然后读下去”的读法。那本书原是父亲买来的，说是要看看日本人写的作品，正是《挪威的森林》大热，译文最早的版本。然后这本书躺在书架之中，过了好久，然后被我发现。那还是初中时候的事情。后来索性买来了《挪威的森林》。——最没有村上风格的村上作品，现实主义村上。我虽不喜，却还一读再读，一直装在书包里，像是声明什么一般。与表姐逃掉数学竞赛辅导班，在晴朗的夏日，我站在一旁看她读完整本书。再后来，开始在各种设备各种场合阅读村上。在小时候最喜欢的书店一遍一遍地翻《海边的卡夫卡》，从15岁到17岁终于买回家，只是不确定是不是要买下它。出了新版本，我宣布要收藏全集，以告慰从来没有攒过东西的自己。

当然学过写小说。读村上之前就学过。对于那些未完成的作品之中浓郁的村上风格同时感到欢喜与无奈。很难不模仿《斯普特尼克恋人》著名的开篇。终于没有寄出的情书（或自我告白）之中用了一大段篇幅讲述阅读村上的好处。后来我成了一名游戏设计师，不时回忆村上最具游戏感的作品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》。《奇鸟行状录》一直都是婚姻指导手册，直到现在也是如此。

《1Q84》是靠在宿舍的床头与某人一起读完的。虽然某人阅读村上的目的大约只是为了更加了解我而已。其间某人的抱怨、肯定我全部照单全收，但是几乎不做评论。我不喜欢，或者没有那么不喜欢。或者我已经不能判别。我知道的只是我了解他为什么会写出这样一部作品。或者我认为我了解。虽然我做的只是将全部作品读过若干遍而已。后来我与某人开玩笑，“都写了《1Q84》，还是没能得诺奖，真亏！”

我没有关注《多崎作》，更谈不上等待。链接是前两天某人发过来的，“村上的新书！”我答，“哦。”过了两天，又问，“你要不要啊？”我答，“当然要啊。情结嘛。”

因为这本书的缘故，中午就着麻辣香锅谈村上。我构筑了模型解析。最初，村上以或可称之为“才华”的特质进行写作，其后的作品不过是对于如何运用这种特质的探讨，至《寻羊冒险记》达到顶峰。其后，村上有了关于语言与故事的抉择，然后加以技术探索各种可能。然而，作为读者，我最欣赏的依然是此前的本色演出。但他是不可能停在某一点的。

先读了封底的“五人团体”的不同，然后开始读书，一路无感。不过是惯常的浓郁的村上风格而已。熟悉的主人公，熟悉的神秘女友，熟悉的双线叙事，熟悉的隐喻性场面梦境，熟悉的羊壳生活。虽然改为了多人关系，但这种改变对于太过熟悉村上笔法的读者来说毫无惊喜。明确的故事主线，波澜不惊。但是在与黑的交谈时开始有了一些张力，最终的开放性结尾竟然让我有些哀伤。

其实就算是开放性结尾也是熟悉的套路。《挪威的森林》就是如此。而且结尾村上其实处理得并不好。多少有些仓促和慌乱，就像作本人不停拨打的电话。但是这之中什么显现了出来。大概，作（以及其为代表的村上主人公）恢复成为了一个人。

莫名其妙的被抛弃贯穿了故事的始终。为什么被抛弃？最重要的一环似乎讲清楚了（莫须有的误会），但是灰与女友则意义不明。乃至于，人真的需要不被抛弃不成？同样作为村上主人公，青春三部曲中的“我”面对鼠的离开、离异与逐渐不地道的朋友则要淡然许多。即便成为羊壳，此前故事之中的人物也决计不会是由于被抛弃，而是不可控事件。（《挪威的森林》直子、《海边的卡夫卡》佐伯）与生自来的自卑（没有颜色）借由各种被抛弃而不断加强，最终在故事的结尾到达了最高点。“如果不被选择就会死去……”这比起五人团体而言更像是一种突破。但我却无力解读。虽然作曾经历的一切在我看来那么似曾相识，而我也在构建自己的被选择。或许这就是一种生而为人的绝望而已。

喜欢《巡礼之年》的贯穿，也喜欢灰田关于颜色莫名其妙的故事。喜欢经过改进的不截然区分的双线叙事。喜欢另一评论之中关于“牧歌”的比喻。想要点根烟，然后回忆一下挣扎着还未死去的后羊壳生活，其实足够。过往作品其实也有许多不满之处，只是牵扯新作，总让人有所期待。其实何必。

刷牙回来忽然意识到一路读下来居然忘记关键点。补记。

“巡礼之年”，其实目的在于与自己和解。如果硬要对比的话，还是能和《寻羊冒险记》挂钩，但二者还是有显而易见的差别。自愿面对或者被牵引大约算是一条。作相当大叔的年纪也是。和解本身从故事来看似乎已经达成——其实我并不认为同伴们的变化伤感，黑的故事甚至十分美丽——但是更进一步呢？作说，灰田也是我的伤口（大意）。最重要的是，依然害怕被抛弃，就算埋头考虑死考虑了五个月也一样，甚至面对被抛弃还是免不了“真的死掉”。那么，这种“巡礼之年”的真正意义又在何处，坚持治愈作又或许带来新的伤痕的女友又算什么呢？

作为一个故事似乎陷入了自我论证不能的怪圈，不过就现实而言，也可能更接近于真正的人生。——至少就我体验的人生来说。